大观园专题——总论
整部《红楼梦》就是一部哀婉的咏叹调,聚焦在青春阶段,自由和个性是被削弱的。大观园的设计是为了让人物的个性得以发挥的地方;精神、主体可以有舒展的空间。
大观园是太虚幻境的人间投影、宝玉的人间仙窟
第五回,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,“更见仙花馥郁,异草芬芳,真好个所在。”数句脂批云:“已为省亲别墅画下图式矣。”
第十八回脂评:“至此完大观园工程公案,观者则为大观园费尽精神,余则为若许笔墨,却只为一个葬花冢。”
二知道人(清)《红楼梦说梦》:“大观园之结构,即雪芹胸中邱壑也:壮年吞之于胸,老去吐之于笔耳。”
“大观园与吕仙之枕窍等耳。宝玉入乎其中,纵意所如,穷欢极娱者,十有九年。卒之石破天惊,推枕而起,既从来处来,仍从去处去,何其暇也。”
“雪芹所记大观园,恍然一五柳先生所记之桃花源也。其中林壑田池,于荣府中别一天地,自宝玉率群钗来此,怡然自乐,直欲与外人间隔矣。此中人呓语云,除却怡红公子,雅不愿有人来问津也。”
大观园的象征意义探讨:
二知道人(清)《红楼梦说梦》:“大观园之结构,即雪芹胸中邱壑也:壮年吞之于胸,老去吐之于笔耳。”现实世界的种种投射,但又不能受限于现实材料的限制,大观园是不可能还原的,是虚构的,根本上不是建立在一个具体的模型上面的。任何还原大观园的试图都是失败的,大观园是胸中丘壑的产物;没有客观的图样,是纸上园林,虚构的特殊空间。
《枕中记》、《桃花源记》与“大观园”的关系。《枕中记》的枕翘 ,《桃花源记》中的“林尽水源,便得一山,山有小口,仿佛若有光”。追寻生命的洗礼,的世界,大观园的具有乐园性质。
大观园整体的基本象征:
(1)人间至极的富贵
大观园象征人间极致的富贵。《红楼梦》建立在富贵场和温柔乡受享意识。宝玉认为读书人是“禄蠹”,事实上宝玉从不反对读书,而是反对把读书当作追名逐利的手段。读书能让人超越现实世界。(宝钗说:任何事情不拿读书提着,人也就会流于世俗了。)
宝玉不反对富贵场,而是抗拒维持富贵场的责任和义务。维持温柔乡就需要极致的富贵场。现在极致的富贵和事败之后凄惨(“寒冬咽酸齑,雪夜围破毡”)对比。
大观园建造与元妃的封妃密切相关。第十三回,秦可卿“烈火烹油,鲜花着锦。”第三十一回,史湘云与翠缕的对话“史家——荷花——楼子花;贾家(大观园)——石榴花——楼子上起楼子”,石榴花“气脉充足”,“楼子上起楼子”且接连四五枝,而“石榴花”是元春的代表花(人物判词)。楼子花又称重台(唐宋期间)。石榴花开在大观园,大观园与元妃密切相关。
“在省一回亲,荣府就精穷了。”元妃封妃对贾家带来的巨大的经济负担。
(2)骨肉完聚
元妃进宫中,要让家族成员完整再聚的时候,只能省亲,所以才会有大观园的产生。大观园建立目的是骨肉完聚,获得天伦之乐。
第八十回,迎春嫁给了孙绍祖之后,迎春嫁人后的心愿是想在大观园里面住几天。迎春向王夫人吐露自己的委屈:
“乍乍的离了姊妹们,只是眠思梦想;二则还惦记着我的屋子。还得在园里住个三五天,死也甘心了。不知下次来还得住不得住了呢。”
(3)处子的纯洁与喜悦
是女孩子乐园(李纨丧夫,儿子5岁,应该是20出头)充满了珍珠般的光芒。
(4)诗情的优美
在大观园作诗、结诗社(诗情的优美、性灵的升华)。
香菱学诗:香菱是最悲惨的一个,白白地被浪费、被摧毁,莫名其妙地受苦。香菱真正流露出自己的心愿想要住进大观园,学写字,学作诗,进入到有灵魂的境界。(宝玉说:地灵人杰。)
优雅是灵魂造型,只有灵魂在黏土上吹一口气,才能创造出人类。
人类会互相欺骗,会互相杀戮,会贪婪;但是站在高处看的时候,你感叹他们的无知,感到无限悲悯,于是看到这么多被埋没的性灵,就因为他的环境艰困,于是没有被好好启发,即便他是一个莫扎特,都会在人群中间被谋杀。“只有灵魂在黏土上吹一口气,才能创造出人类。”(《风沙星辰》)人活着不是因为你有两只脚,会讲话,你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面就叫做一个人,不,你不配,你没有做任何的努力,你连自我提升都不愿意。
《红楼梦》告诉我们:我们确实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,让自己看到这个世界的不同,穿透现实,寻找灵魂缺口,在诗里能呼吸一口气。诗是深陷现实泥淖的出口。
(5)宗教化的圣殿
皇权的体现,皇权神圣不可侵犯。大观园充满了禁忌:男子不能进去的。(除了贾宝玉、太医、贾芸[规范园林])烧纸钱(藕官烧纸)
(6)“春”的净土
大观园充满了春天的希望和创造(园林),乐园式的布造。大观园:植物、动物、山石、流水(沁芳溪)
贾家的嫡系女性都有一个祧名:春
理论知识:弗莱(加拿大):基型论
晨昏、春秋、人生、文学内容具有类比关系:黎明与春天意象相关(诞生),日午与夏季相关(胜利),都通往喜剧境界。春夏基型中人是座谈(稳定)、爱情;动物是温驯家畜;写作内容田园牧歌式描写;植物世界是花园(玫瑰、莲花);在不定形的流体世界是河流;矿物世界城市、建筑物、宝石。秋冬(黄昏)基型是悲剧基型(死亡),人类世界是革命(混乱),被遗弃的个人;动物是猛兽;植物世界是吃人的树;在不定形的流体世界是海洋(诡谲多变);矿物世界沙漠、废墟。
一、 辟建契机:元妃省亲
大观园的结构和创造:
- 辟建的契机:元妃省亲
皇权凌驾于父权之上;让大观园的存在在现实上有逻辑; 臣服在礼法之下。第十六回,脂批:“大观园用省亲事出题,是大关键事,方见大手笔行文之立意。”
藏云《大观园源流辨》:“园林中布置着独立院落的设计,乃是融合了庭园式、苑囿式这两种系统而成的一个私家园林。”
戴志昂《红楼梦大观园的园林艺术》:“我国旧日量地叫‘步亩圈丈’,上面所说的三里半可能是指园地四周边长。三里半市里正等于一七五〇公尺。”“姑且再具体地假定大观园园地东西长四七五公尺 , 南北长四〇〇公尺,由此得出原地面积是一九〇,〇〇〇平方公尺,比北京北海净心斋面积大二四.六倍,相当于北京中山公园面积的八九%,作为私园看,是很大了。”
补充:第五回,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,“更见仙花馥郁,异草芬芳,真好个所在。”数句脂批云:“已为省亲别墅画下图式矣。”大观园对照的就是太虚幻境;大观园根本就是为了幻灭而制造的;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毁灭,为了毁灭而建造。第十八回,脂批:“至此方完大观园工程公案,观者则为大观园费尽精神,余则为若许笔墨却只因一个葬花冢。”只为一个葬花冢(第一次出现23回,黛玉葬花)。大观园的开幕仪式,葬花的意向,毁灭的意向。
大观园辟建的契机:元春省亲“虎兕相逢大梦归”“二十年来辩是非”,元春终究是要死的,元春在入宫20年,30多岁时死去。大观园是短暂的。人也终究要死的,所以我们关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?
二、 基址
《红楼梦》的文本世界中,大观园地基地很重要。
第十六回脂批:“园基乃一部之主,必当如此写清。”
大观园性质:(私家园林和皇家园林区别:一般园林(私家园林)是以单栋不同的堂、馆、楼、亭配合山水落座园中。堂、馆,是单栋的,只能游憩,不能过夜的,没有生活的机能。)
皇家园林是苑囿式的,院墙围出来的院落。包括颐和园、热河离宫、圆明园、畅春园、万春园等是在大自然中兴建不同的建筑群相仿。所以大观园是结合了私家园林和皇家园林的。大观园的建筑则是由院墙围出的独立院落,较之呈现显著差异,而与皇室宫廷的苑囿类型中。
园中人经常受到皇权父权的影响、控制,自我与伦理的纠结。
(一)宁府:“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,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”(第66回)
1.会芳园:贾瑞见熙凤起淫心之处(第11回)
2.天香楼:秦可卿淫丧天香楼(第13回)此原为第十三回被删去的情节,见脂批:
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买家后事二件,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,其言其意,令人悲切感服,姑赦之,因命芹溪删去“遗簪”、“更衣”诸文。是以此回只十页,删去天香楼一节,少去四、五页也。
3.登仙阁:秦可卿与瑞珠停灵之处
大观园建造的时候:借着宁国府(东府)里的花园:会芳园,天香楼。所以乱伦的阴影伴随着大观园的倾灭,大观园建立在情色和死亡(大观园的先天性质)。东府为大观园提供的就是人性本身的败坏。
(二)荣府:
- 下人群房(第16回)荣国府(西府)
(1)省事,盖造容易;
(2)选别处,要合体统。
下人群房:象征没有文化,停留在生活浅层(生物的本能,生活的原欲) 。
- 东大院(近贾赦旧居,第十六回):第三回写贾赦“其房屋院宇,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。进入三层仪门,果见正房厢庑游廊,悉皆小巧别致,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,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”一脂砚斋批云:“为大观园伏脉。”
宗祠在两府中间,共同的信仰中心西府提供的下人住房和贾赦的居处。西府的东大院有一个下人住的地方(下人群房)拆掉,打通和东府隔着的墙(荟芳园可以从外面引活水进来),东大院是贾赦住的地方,也让出一小部分来建造大观园(贾赦提供山石树木旧物)。
三、 建材用品:含贾赦旧物
贾赦:好色之徒,“色中厉鬼”。
第十六回:“其山石树木虽不敷用,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,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,皆可挪就前来。如此两处又甚近,凑来一处,省得许多财力。纵亦不敷,所添亦有限。”
第四十六回,平儿:“真真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,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,略平头正脸的,他就不放手了!”
二知道人(清):“贾赦,色中之厉鬼。”
贾赦带来的辐射性质:因此大观园必将毁灭。大观园毁灭的征兆:绣春囊事件导致抄检大观园(成长会带来性成熟)。大观园的建材用品很多都是贾赦的旧物,而大观园的规划者是贾珍。
所以大观园是情色与毁灭的结合(从前身到现实)。“大观园是建立在秦可卿的会芳园和贾赦在荣国府的旧花园的废墟上,自我纵容是两个园子的共性,过分纵欲,精美的会芳园是宝玉被诱惑的起始,也是贾瑞对王熙凤产生欲火的地方。”
秦可卿纵欲的性格从房间的置物(“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,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,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。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,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。”)可以看出来。(与安禄山有染的是虢国夫人,与虢国夫人乱伦的还有杨国忠。禄山之爪:咸猪手)
四、先入园者
宋淇(《论大观园》)认为前八十回中,只有贾芸、胡太医等少数例外,其余如贾政、贾琏等都没有进入过大观园,以证没有男人破坏过男性勿入的无形禁令。
然而,花园在建造落成的整个过程中,实已都免不了男性的介入甚至支配:
- 贾赦:第十七回,
“园内工程俱已告竣,大老爷已瞧过了,只等老爷瞧了,或有不妥之处,再行改造,好题匾额对联。”
- 贾珍:虽说“只凭贾赦、贾珍、贾琏、赖大、来升、林之孝、吴新登、詹光、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”,但其中“贾赦只在家高卧”,真正作为整个园子起造的负责人乃是贾珍,所谓“有芥豆之事,贾珍等或自去回明,或写略节;或有话说,便传呼贾琏、赖大等领命”(第十六回)
第四十五回,“那图样没有在太太跟前,还在那边珍大爷那里呢”。
大观园盖了一年。
大观园的设计中轴,坐北朝南;大观园的设计不可能脱离皇权和君权。
婢仆之众(第十七回、第二十四回):先行入住,带来的低俗性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大观园。(停留在生活浅层:生物的本能,生活的原欲)
贾宝玉:(第十七回回)
宝玉自号“绛洞花主”(第三十七回),脂批“诸艳之冠,情榜之首”,对抗现实世界的力量(悲壮)。
[情榜:第一名:贾宝玉 总花神;诸艳之冠,情榜之首;情不情(跨越性别、物种;不是狭隘的爱情;超越个人是值得努力的方向)第二名:黛玉(情情,个人,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)第三名:宝钗(无情,圣人的境界,太上忘情,其下不及情;超越喜怒哀乐,及个人的情感;超越世情、俗情“任他随聚随分”)]
元春才是大观园真正的主人(皇权)。
第十七回,回前总批:“宝玉系‘诸艳之贯(冠)’”,故大观园对额必得玉兄题跋,且暂题灯匾联上,再请赐题,此千妥万当之章法。
第七十八回的“总花神”(第27回、第42回、第78回)
花魂和花神概念区分:
1.少女的灵魂“花魂默默无情绪,鸟梦痴痴何处惊。”《葬花吟》“寒塘渡鹤影,冷月葬花魂。”
2.花神:42回《玉匣记》巧姐“撞花神”:“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”(刘姥姥逛大观园:颠覆了荣国府森严秩序的欢乐、自由、脱序,违背了原有的生活,因此对精神和身体都带来损害,刘姥姥逛大观园后一票人(贾母;巧姐,黛玉)生病,有得有失,“有成有毁”并存的原生体。想事情要想全面,让自己不会变得贪心,不会变得偏执。)
3.第78回:晴雯过世:“芙蓉花神”《芙蓉女儿诔》([宝玉表现出来不够爱晴雯:“一夜叫的是谁?”贾宝玉是情感的自我中心者]晴雯不自觉地喊娘,而是“母亲”是人性里面的很自然地求生本能;司马迁《屈原列传》:“夫天者,人之始也;父母者,人之本也。人穷则返本,故劳苦倦极,未尝不呼天地;疾痛惨怛,未尝不呼父母”。)
4.林黛玉:芙蓉花(分身/重像是晴雯); 史湘云:海棠花 ;薛宝钗:牡丹花等。[ 曹雪芹的失误:芙蓉:池上芙蓉(荷花) 开在8月时节?池上芙蓉和陆生芙蓉的矛盾。] “此花艳如荷花,故有芙蓉、木莲之名**,八、九月始开,**故名拒霜。生于陆,故曰地芙蓉。”